《光明之城》缩节本(五):缙绅白道古

(意)雅各?德安科纳原著  (英)大卫·塞尔本编译  

上海人民出版社1999年11月出版  《泉州历史网》李启元缩节

第二天,我同李芬利一起去找高贵的白道古。他年纪很大,在这座城里德高望重。他原来任过长官,用当地的话叫做知州(ciciu)白道古既是贵族,又是进士(cinsci),是有学问的人。因为在蛮子国里,只有有学问的人才可以做城中的长官。

穿过街道时,我的心情一直极度郁闷。我在问自己,这样的一座城市,充斥着乱糟糟的人、乱糟糟的神、乱糟糟的财富,而且人们善恶不分,如何才能治理好。因为在这种情况下,无论在哪里,都难得有人去奉行命令,也难得有人去甘心服从。

我们沿着一条街道到了高贵的白道古的家,这条街道被当地人称为万寿街(Long  Life),它位于这座城市的西部。白道古开口说话,李芬利作了记录:“鄙人向博学的人声明:欢迎博学的人光临寒舍。”接着他又加了一句:“祝你们在我们这里发财。”对此,我按照我们的哲人,拉比西缅·本·佐马(Simeon  ben  Zoma)的教导作了回答,说:“阁下,向众人学习的人是聪明人啊!”李芬利把我的话做了翻译,白道古听了,以蛮子人的方式,双掌合十鞠了一躬。

而后,我们被领到一处凉亭下,清泉从那儿汩汩而出。

白道古雅各交谈,白道古对刺桐城的现状特别是道德沦丧进行激烈抨击。以下节录白道古言论的主要内容。】

白道古又说了如下的话,我一直注意着听这位哲人的话:

“人们在行为上总是与天的愿望相反,忽略祭神,忘记先祖。自从黄帝(Angati)以来,没有什么时期比现在更糟的了。城里年老的人受不到尊敬,生活一片黑暗,地位低的人与地位高的人平起平坐。人们轻狂无礼地向着高尚的人高谈阔论,而那些没有贤能的平庸之辈占据着官位。”
    “从前人们以忠信而著称,对比自己年长的人和比自己博学的人持有几分敬重,做儿子的尊敬自己的父亲,做学生的尊敬自己的老师,做仆人的尊敬自己的主人。所有的人为了更好地找到他们所应追随的道,对于那些过着高尚道德生活的人都十分尊崇。现在的人却使自己的理智服从于自己的欲望,以为自己可以随心所欲地做那些似乎合适的事情,不再向城里的父辈们表示尊敬。”

“这样,刺桐城越来越缺乏各种美德,因为我们先辈的习俗被抛弃了,仅有一些残迹还保留着。可是如果年轻人不尊重老人,不守祖先留下的规矩,又怎么可能敬畏王法呢?如果没有这种敬意,年轻人和这座城市不是会一起遭受痛苦吗?”

“我按照理性的要求来对待这些问题。鄙人在天子那里做过顾问,年轻时曾熟读了孔夫子(Chun)的著作,对于他的一套至理名言深信不疑。因此在行在(Chinscie,指杭州),我向他鞠躬时心怀敬意,他是上天秩序的化身,因为宇宙中的所有事物都是结合在一起的:神的世界与人间的世界,上天的疆域与自然的疆域。”

“但是现在的年轻人由于贪婪变得毫无信仰可言,他们丢弃了我们的先师通往和谐的大道,甚至连宫廷中的君主们也不再向他们的先祖表示虔诚,对于圣贤的著述也不再拜读。”

“你认为一个人只要在经商方面很精明就足够了吗?”

“从前,对贵族及学着来说,走进市场做买卖被认为是低级的行为,就如同去逛街、下酒馆一样。但是现在甚至连官位也可以买卖,礼节被抛在脑后,很多官员随兴所至而穿衣。由于城中的任何人都可以随心所欲地做事,通判(tunpan)和知州(ciciu)即使挪用公款也不会被判刑。因为他们的所作所为已不再被认为是冒天下之大不韪,而被认为是一种财运。从前那些从天子那里得到褒誉的人是最受尊敬的人,现在即使是最卑鄙的人也会得到那些褒誉,那些值得尊敬的人都羞于与这些人为伍。”

白道古痛苦地叹了口气,又高声说道:“权臣罪孽深重啊!”他对这个地方有这个称谓的大官们非常恼火,“权臣们荣耀的日子已失去了,因为从前他们因自己无瑕的生活和公正的判决而家喻户晓,他们尽心于自己的职责。现在,他们在贪婪之心和敢于冒犯祖先的低级冲动的驱使之下,甚至不顾廉耻地去做生意,因而朝廷处于一片谎言的包围之中。公平的奖赏不是依据贤能,而是依据价目表而颁发。这样,智者或许等了好多年,既得不到奖赏,也受不到重视,只有默默地、孤独地等待。”

他接着说:“他们不再向祖先下跪,不再崇拜祖先。只有在金钱和财富面前,他们才会叩头,好像那才是真正的神。对老人的尊重真是罕见,年轻人已经习惯于合伙谋事,而与老人保持距离,因此老人在街上行走时,似乎像幽灵一样,人们视而不见;当他们说话时,也没有人去听。”

“这种观念十分强烈,即老人是别人身上的一种负担,因而人们常说不希望自己活得很老,以至于自己需要别人的帮助。因此在他们体弱多病时,只要他们同意,别的人就可以置他们于死地,这是背离天理的事。而且老人死后,他们的儿女也不按照所吩咐的事去做,死者的尸体在儿子的房子里没有停留足够的时间,他们的棺材前面也不摆放供品,墓前也不焚烧纸钱,供死者在阴间享用。”

“现在只有虔诚的人才会尽那些义务。因为死亡被看作一件无足轻重的事;死者被抛弃时没有人祈祷,没有人服丧。死者的忌日与往常没有任何区别,灯光照样燃亮在酒馆的门前,而不是在死者的家里。活着的人忙于经营各自的事,甚至不记得自己父母的忌日,这是悖天的事啊。现在,死者将被草草焚化,忘恩负义的儿女满脑子只为自己打算,任意把自己父母的尸体烧掉。还有什么举动会比这样对待父母的尸骨更为恶劣呢?当死者被运到不得不火葬的地方时,他们也并非出于爱心而焚烧尸体,只是为了省事。如今,当儿女们看到浓烟升空时,他们所想到的事仅仅是到了回家的时候了。唉!在一个陌生人面前谈这些事实在是很丢人的。”

“儿子把父母的尸体扔进火里,然后把骨头和骨灰收起来装进金黄色的瓮里,这是冒犯天意的。因为,常常在遇到瓮太小的时候,比较大的骨头就被扔到一边,其余的骨头则被打成碎片。而且,现在在我们中间还发生这种违背天理的事情,即把好几具尸体放在同一处焚烧,然后把骨灰分给死者的亲属。这种做法也许可以欺骗死者,但不可以欺骗上天。然而,对活人来说,尊敬死者难道不有助于大家形成服从祖先习俗的意志吗?难道这不是虔诚的人要做的正当的事吗?”

“如果儿女们不履行孝的义务,那么他们父亲犯下的罪过怎样才能得以补偿?我们要努力做得像曾子(Sengsu)一样,他是一个最有孝心的儿子,他把为人之子的孝行放在所有事情之首。他的孝行告诉我们,无论是在长辈生前还是在长辈死后,我们都应该尊敬他们,而且要完成祖先们未竟的工作,要聚集在父辈们所聚集的地方,要尊敬他们所尊敬的人,要爱那些亲近父母的人。这些都是一个儿子最重要的义务。”

然后他沉默下来,没再多说什么,只是站起来向我鞠了一躬。他邀请我明天再去他家。

拂晓时我起了床,(在去白道古家之前)纳森去一趟货栈。这是为了和守信用的阿曼图乔商谈一下,他要给我展示五颜六色的丝绸产品,其中包括绿黄相间的丝绸衣料,这种衣料被视为奇物,这种工艺以前在世界各地从未见过。你若买40磅这种料子,却要不了8个威尼斯格罗特(Venetian groats)。此外还有缎子,它的名字源自刺桐,世界上还没有见过像那样富丽堂皇的、缀满小珍珠的缎子。他们还为我购买了鞑靼的原料织成的丝织品,其技艺如此之精美,恐怕画家用笔也画不出与之相媲美的作品来。

至于香料,他们还没有开始购买。我交代他们要买最好的糖、藏红花、生姜、萱姜、桂皮和樟脑,还有靛青和明矾。他们已买了600个制作精美的碗,并为此付了200个格罗特。虽然它们只是碗,却像玻璃酒壶一样精致。这些是世界上最精美的瓷器,我建议他们再为我购买一些。因为这种货物将会让我发财的。若不是要买别的商品,如珍贵的宝石、珍珠、土糖,治肾病和胃病的黑色藏红花以及其他东西,我们真该推迟到周围地区的商旅。光明之城一带是贸易发达、制造业繁荣的地方,也是买卖兴隆的地区,在这里商人可以获得高额的利润。

我听阿曼图乔说,他从另一个威尼斯人埃利埃泽尔的职员那里知道,蛮子国的一些地区遇到了严重的干旱,农民和城里的占星家都认为那是鞑靼人就要来临的恶兆。偶像崇拜者深信这类似乎是根据天气的变化、鸟儿的飞行得来的结论。

我还是决定要更加小心地提防我的商货。我悄悄地叮嘱阿曼图乔随时做好启航的准备,以备这个城市遭遇什么不测的事情。我的兄弟埃利埃泽尔拉扎罗却没有这种担心,他们开始随意地出入于刺桐城所辖的城镇和乡村,而疯狂购买,以便能够获利。

于是,我和李芬利急急忙忙地赶到白道古家。在他家,我看见有很多人围在他的周围听他讲话,那些人都对他很恭敬。

他向大家说了下面一席话,李芬利按照我的吩咐做了记录:

“当今那么多的东西都丧失了,要想重新获得它们就如同登天一样难。人们忘记了中庸之道,任何事情都要得到过分的不满足,大与小之间没有什么比例可言。现在,年轻的男男女女都出于一种欲望之中,他们不满足于那些生活所带给他们的东西,受欲望的驱使而四处游荡,去寻找快乐和别的合他们意的事。”
     “在过去,城里晚上没有人闲逛,除非真的有要紧事,因为巡逻的人会盘问他。但是现在晚上有很多人在城里游逛,对他们来说没有什么危险的事。从前,人们认为最好的方式是与中庸之道相一致,但是现在则是视对每个人是否有好处而定。的确,商人的思想已深深地侵入我们心中,以至只有能用金钱衡量的东西才被相信具有价值,仿佛整个世界仅仅是一个市场而已。因此,很少有人能够判断什么是真正有价值的,什么是毫无价值的,以及该爱什么,该恨什么。”
     “对所有人的来说,他们没有好与坏之分,有的年轻人说讨论善与恶毫无意义。他们宣扬说,善与恶不时亘古不变的,而是取决于行为者本人以及他们意志产生的举止和行为的好与坏。他们破坏了善行的准则,并且宣称这种破坏本身就是一件好事,他们想这样来打到上天。如今,甚至连我们中的一些贤者也声称,教导年轻人遵守上天的准则是错误的;其他的人则说,各种准则无论是人为的还是天定的都不能使人变善。”

“因此,多数人不再能区别出哪些事是与自然法则一致的,而哪些则与自然法则相违背的东西;也很少有人能区别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在对这些事情的判断上,老年人被认为不比年轻人好多少。对于这一切,我们不吃惊吗?”
     “或许可以这么说,在我们当中,上天的神圣秩序已经失去,而人间的秩序也遭到破坏,所以我们陷入到了黑暗之中,没有人能看清自己的路,因为真理的航灯不再发光。”

对于这番话,忠实的李芬利后来清清楚楚地为我写下了来,而聚在白道古周围的人则窃窃私语了一会后又陷入沉寂。作为一个外国人,我不敢冒昧地说什么。

白道古继续说道:

“如今在我们贤人中甚至有这样的人,他们不仅给人宣讲说,谬误也可能是正确的,而且还宣称善也许是恶的,这样所有的东西都失去了正道。更为严重的是,一些恬不知耻的人出来说,给贤人和智者尊敬会在人们中间产生一个优越的阶层,这样,有些人会被视为是优等的,而有些则会会被视为是是劣等的,这是违反自然的。或者有人对大家说年纪大的人应受到尊敬,那他一定会受到一些人的反驳,那些人只看见年轻人身上有美德。这种自以为是的人的灵魂深处没有什么尺度,也没有其他什么东西,他们身上理解力的基础已经被切除了。”

“最糟糕的是,在我们当中的那些人说,不应该根据人的行为来判断一个人。因此,如果有一个人行为不恭,没有德操,比如当他不尊重他人,甚至夺取另一个人的生命时,他们会说错不在这个人身上,而是在别人身上,如他的父母,他的老师,甚至会说错在生不逢时。而且他们还争辩说,人们不应该说这个人的行为是不义的,因为没有人可以公正地判断这种事情。”
    “由此,他们制造了一座野蛮之城。在城里,存在人心中的野兽被解开了锁链,猎人被剥夺了武器,猎物被置于野兽面前,任它尽兴残害。当一个人在自己身上招致这种灾害时,就没有什么逃脱的希望了。对于一个城市、一个国家来说,也是这样。”

聚在白道古周围的那些人听了这些话,好象变得很生气,他们的脸涨得通红,一些人要求知道应该做些什么,一些人请求他唤醒这个城市的人,使他们意识到困扰他们的危险,还有一些人则静静地坐着,好象很绝望。

白道古对他们说:“这个城里的生活方式发生了变化,已经充满了罪恶。为了使它得到拯救,首先必须正确地断定出谁是它的敌人。”听了这番话,所有的人都陷入了沉默。白道古也好一会儿什么都没说,仿佛他自己也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后来他说道:“城里的商人甚至教老百姓去毁灭他们路上的所有东西,就好像蚕吞食桑叶子一样。正是这些极度贪婪的人造成了这个城市的失衡,他们甚至不想去抵抗鞑靼人,而是想在鞑靼人征服了这个城市之后从中谋利。他们斤斤计较每一件事情,却对真正的衡量标准一无所知。如今,他们还以为自己的地位与所有的人是平等的,甚至比别人都高一等。”

白道古说这样的话,好象并不害怕来自城中商人或其他居民的敌意,只是对善与恶作出自己的判断。

他继续说:“正是他们给这个城市带来了腐败。因此,甚至连靠别人施舍谋生的乞丐,现在也是为人不讲道理,对给予他们救济的人施暴,说给得不够。天下混乱的局面太厉害了,暴力事件是如此之多,以至于很多事件都没有汇报而不了了之,而且我们的天子自己,由于周围的人是出自国内商人圈里的佞臣,也不再知道哪一条是所要选择的正道。”

“因为一些人告诉他说给穷人施加恩惠是一件英明的举措,而另一些人则说那样做很愚蠢,使他们不愿意养育自己的儿女,造成一笔王国财富的巨大损失。从前,天子给他们提供谷物等粮食,还有其他的物品,对穷人的这种救济已被视为是一种责任。但是现在天子的新臣子说,寻求救助无异于讨饭,因为所有的人都可以通过他们自己的劳动而使自己富有起来。官吏对穷人说,带着老天的诅咒走吧,因为上天爱你就像爱我一样,你本可以靠你自己过得好的。”

“如果一个绝望的人,来到我们的贤者中间,想从他们的言辞中寻求真理之光,他会发现很少有人知道哪些东西真正合乎人类的智慧,有些人所知无几却会给别人讲道。在我们的贤人变得虚弱不堪、出卖柔媚的货色的同时,人们却变得强壮而剽悍。因此,我们的贤人不是用武器,而是通过犀利的言辞来使人们屈服于他们的主观判断。”

“正如孟夫子所说的,如果不对老百姓灌输德教,那么他们就会变得如同禽兽一样。一个不懂礼让、也不懂其他技艺的孩子,既不可能对他的父母尽职,也不可能对天子尽职。现在,只有冒犯上天的事情受到称赞,而服从长辈被视为是弱者或奴隶的举动。没有人去赞美忠厚的儿子,也没有人赞美忠贞的妻子,因为他们不被认为是有德行的,而被认为是在违背自己的意愿做事。”

白道古好象是背着巨大的精神负担来谈论所有这些事情的。在听完这些话以后,我就离开了,不过他的许多信徒和学生还聚在他的周围以聆听他的谈论。

在诺亚安息日(1271年10月12日)后的第二天早晨,阿曼乔图建议我在以后的几天到行在(Chinscie,杭州)去,说威尼斯的埃利埃泽尔拉扎罗打算动身到那个地方去。我心乱如麻,担心到那儿去后会被鞑靼人或者别的什么灾难给断了后路,而且在刺桐我也照样可以买到我需要的东西。至于行在的丝绸和其他别的东西,以及他们那些饰银的物品、装饰品与香料,我在刺桐的商店和市场中也可以买到,与在其他地方的商店与市场购买一样方便。

后来,在李芬利的陪伴下,我又一次动身去白道古家。我想,这样我可以更多地了解光明之城的困境。在快到白道古家时,我看见街上的许多人围在那儿。我和李芬利穿过他们时,我的长胡子和所戴的帽子使得在我们的所到之处,人们都退让开来,这大概是他们出于对我举止的尊。

白道古家,我发现围在白道古脚边的人比上次更多。白道古坐在一个高高的座位上,以便人们可以更清楚地看到他。他正在说有一种长着脸、长着身子、跟人一摸一样的人,却极少极少做人应该做的事,而更像是野兽。

他说道:

“正如孟子所说,人与野兽之间的区别是微不足道的。普通的人通常没有这种区别,只有知道这个道理的人才会维护这种差异。但是对于那些已经迷失了这个道路的人来说,当他们内心卑鄙,行为淫荡、懒散,满脑子、满眼中都怀着恶劣动机时,怎样才能使他们恢复作为人的价值呢?”

“这个城市真正的灵魂已被仇恨吞噬了。如果有人对那些不端的行为加以指责,那他会最受到别人的憎恨。然而,在我们的黑暗社会中,那些比禽兽还凶残的人甚至施暴于寡妇和带着孩子的妇女,或为了一枚硬币而杀死弱者,甚至母亲也会因无法抑制的愤怒而杀死自己的孩子。”

“以前城市里和平安宁,司法严正。店主可以敞着门离开满是商品的商店,货主可以让所有的货品堆放在外面,而没有人寻思着进去或者从他们那儿拿走什么。所有的过路人,无论是在白天还是在黑夜,都可以在街上安全地行走,而不用担心什么人。现在这一切都不再有了。”

“以前,人们都惧怕法律,知道谁的行为触犯了它,谁就会受到他应得的惩罚。现在,人们认为惩罚似乎是对作恶者的一个邪恶之举。有人说,这些作恶者应受到我们的怜悯,无论它是怎样地残忍或狂暴,总有人会很快找到不应该谴责罪犯的理由。因此人们的愤怒在滋长,一些人亲手向作恶者复仇,免得又让他逃脱了惩罚。”

“而且,那些罪恶滔天、在以往应被判死刑的人却行动自由,高尚的人却要屈从于法律,而法官们则面无愧色地收取贿赂,这就是现在天下混乱的情形。结果,恶性的犯罪案件与日俱增,而居民们因被这一切混乱搅得心力交瘁,觉得即使是上天也听不到他们弄得喊声。”

“现在,当城里着火时,那些行为不端的人横冲直撞,像野兽一样地奔跑,抢劫那些因为畏惧大火而逃命的居民的家产。从前,每个人都来帮助邻人,去抢救他的财产,但是现在每个人都成了别人的捕食对象。同样,对于我们中间的外国人,我们的父辈们对他都会十分客气,现在他却受到无礼的对待。当他在城里走动时,也会受到抢劫和袭击。”

“此外,谁不记得过去街上有一个卫兵负责看管丢在路上的东西,凡是丢了东西的人都可以去向他询问。这样,刺桐城里几乎没有什么东西会丢失。但是,现在那些在路上捡到的东西从来不会交还,倒是据为己有。”

白道古因为上了年纪,又身体虚弱,说到这儿就结束了。当他离开时,所有的人都对他弯腰行礼。我被白道古的一番话吓住了,在李芬利的伴同下,我立刻返回那森·本·达塔罗的家。

第二天,我早早就去了白道古家。在他家,我发现围聚了一大群人,比以前的人数更多。李芬利告诉我说,白道古的言论已传遍了这个城市的各个角落,许多人都希望听到他的谈论。城里的保卫人员、管理人员也没有设法阻止他的演讲,因为他们从心底里相信他只是一个老头子,他的判断没有什么价值。
     这时,一些人大声喊叫,发对比他们年长的人,一些人呼吁
白道古来领导他们以便拯救这个城市。白道古没有回答,只是朝着地面低下了头,他坐在首席座位上说道:

“妓院是大众的陷阱,赌场是带来灾祸的场所,小旅馆是罪恶的温床。但是现在没有一件事情被视为罪恶,反而被认为是一种快乐。我们的年轻人不仅乐居于危险之中,甚至把落在别人身上的痛苦视为一种满足。”

“王国与城市是建立在父子关系的纽带上的,因此家庭有道德,国家就有道德。然而现在,就连50岁的老人也不再安心于纯洁的生活,因为其他人,甚至是年轻人都很少与妻子呆在一起,也不照顾自己的孩子,他们来来往往地去追求别人的伴侣,而把自己的孩子和孩子的母亲一起孤独地留下。”

“以前男人们也非常谨慎,在任何情况下都不去染指别人的妻子,因为他们认为那样做是一种罪恶,也是非常缺德的事。因此,除了自己的妻子外,他们不会去碰别的女人。作为他的伴侣,城里的女人们都守贞洁,有道德,爱护自己丈夫的名誉,精心照顾好整个家庭。”

“但是现在,有的孩子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因为城中的女孩子以前讲求贞洁,追求庄重,遵守善行。但现在她们却常常不守规矩,粗俗不堪,肆无忌惮,因此人们可以在酒馆客栈中见到她们中的一些人。她们不是用文雅的方式表现自己,而是以非常开放的方式展现自己,即使有长辈在面前也不庄重,她们会竖起耳朵去听一些鄙俗的谈话。因此,由于已允许花花公子进入自己的庭园,在结婚的时候,还是处女的女孩已非常罕见。” 很多人听了这些话都大笑起来。
     “以前,男子年满20岁时加冠,女子年满15岁时加笄,但是现在很多人在体毛刚一长出,就彼此睡在一起。以前城里的年轻女人不仅身体长得漂亮,而且行为端庄,那时用自己的身体作恶赚钱的坏女孩子没有敢留在城里的。但是,现在所以的女人,包括年轻的少女在内,无论她们有没有丈夫,每当她们的性欲来临时,都去寻求满足,急于去交媾,对于她们的举动所引起的愤怒毫不在乎。”

“的确,青年男女们都变得同样坏了。女孩子不仅不庄重地露出她们的牙齿,而且在夏天穿着非常薄的衣服逛街,透过那薄衣服,她们的形体暴露无遗。似乎只要有人愿意,她们就会向他献上她们的身体。”

“因此,现在男人们下流地谈论着女人。如果一个闺女有着肥胖的腿或者脖子上长着块很大的肿瘤,他们会用轻蔑的口吻毫无节制、毫不羞耻地加以谈论,这在以前是不允许的。而且,当今的多数男人戴着一顶绿帽子,因为多数妇女都扮演了妓女的角色,就连最年幼的女孩子出于无所事事,也把与男孩子睡在一起作为一种消遣。在她们看来,没有什么其他的娱乐比这一刻更美好、更具有吸引力的了。”

“至于那些和男人睡觉的男人,他们努力使居民对这种被禁止的事情司空见惯,并把它们这种卑鄙的欲望视为是道德的。那些只爱男人的男人不仅对大家说他们心中也有纯洁的爱情,这种爱情像男女之间的爱情一样值得天下人敬重。然而我们之中的蠢人却对大家说,这种行为不仅符合自然,而且符合城市的时尚。”

“与此同时,这些坏人对那些以生儿育女、繁衍后代来维持城市生活的人说,做个妻子只是供男人奴役,因此女人应该从这种义务中解放出来,这正像另一些人所说的,儿子应该从孝顺父母的义务中摆脱出来,企图把他们自己的方式变为公众的准绳。这些人还寻求在他们的欲望之路上没有任何障碍,没有法律,没有义务,也没有其他人的干涉。”

李芬利对我说,现在城中的某些大商人对白道古所发表的反对他们的演讲非常愤怒,那些与他亲近的人在为他的安全担忧。

白道古接着说:“我们祖先时代所禁止的东西现在不仅仅得到那些人的允许而且受到鼓励,那些人糟蹋了自己,还企图去损害别人。天底下的这个世界要垮台了,皇子们长得虚弱无力,鞑靼人在步步进逼,但是贤明的领袖却没有出现。不过,正如晏子(Ianciu)的时代那样,那些处于上位的人没有原则,处于下位的人没有法律;处上位的人忽视大道,处下位的人忽视学习。如果这种国家能幸存下去,那真是侥幸的事。除非通往善行与美德的途径可以再一次找到,上天的法律可以再一次被遵守。否则会得到什么结果呢?除非这城市以新的法律、新的秩序得以重建,这也许会保护它避免遭受更大的伤害。”

白道古说完这些话,又鞠了一躬,就不再说什么了。我依靠李芬利的口译和笔译得以理解,我赞同他的许多观点。